《精准扶贫在湖南•口述》作品

 

陈良：桂花蜜

 

湖南省桂东县种植桂花树已有上千年历史。据桂东县志记载，桂山之东多桂，而取名为桂东县。在桂东，桂花被定为县花，桂花树则成为县树，2018年，桂东县被评为“中国野桂花蜜之乡”，野桂花帮助无数养蜂人走向幸福。

桂东县四都镇双溪村36岁的农民陈良，依托精准扶贫政策，努力学习技术，实现了牛羊、蜜蜂、雏鸡规模化养殖的梦想，带着村民一起脱贫致富。他说，最喜欢的植物，当然是桂花树啦。

 

冬天里开花

 

以前从村里去县城，一天只开一趟班车，错过就没了，村里几乎全是土坯房。

我读完小学就在家里放羊。15岁，跟着一群人到广东打工。厂里不收童工，好不容易找到事做，有时候就被搞进去了。一次罚款50块，50块钱多难挣啊？打工像做贼一样，生怕被抓了。

2009年我结婚，2010年女儿出生一个月，我又离家去打工。老婆在家带了三个月小孩，也出去了，才丁点大的孩子，就被放到奶奶家带。我在江西，她在广东，像两片浮萍在外面飘。

女儿老是伤风感冒，我实在是不忍心，就放弃打工，回家搞养殖，打零工。女儿生病，半夜三更送医院，我给老婆打电话，她也没回来。2013年，我爸爸生病，住八天院，要七八万块钱，东拼西凑才把钱交上。同年12月，岳父脑溢血中风，我又借了1万元。

2014年，我们离婚，我坚持要带小孩，再苦再累，也要把孩子养起来。

就在离婚那一年，村里搞精准扶贫，我被定为建档立卡的贫困户，村里派了扶贫干部来我家，带我往前走。

村里人取笑我：“像你这种年轻人，不出去打工，还搞个贫困户，就让国家养着你们啊？”我听了心里好难受。

我依靠着政府提供的40000元无息贷款，还清了欠亲戚朋友的钱。买了50多只小羊回来，开始创业。

我建的养殖场在深山老林，离家里有五六公里路。去山上放羊，要走一个半小时，每天起早贪黑。好不容易养得顺了一点，又碰到人家又在山上放铁夹子，倒也不是为了搞我的羊，是为了夹野猪之类的猎物。我的羊是放养，自己觅食，有时候就会踩到夹子。没及时发现，羊就死了；发现了，也要被夹断腿，变成残次品，一只羊值上千块钱呐！哪里经得起这么搞，我向政府反映，他们也采取了措施，但根治不了，我也就只能尽量跟着羊跑，发现羊被夹就立马放掉，让损失小一点。

村里经常会有一些养殖培训、人才培训，村里叫我去，我也愿意学，到2016年我的羊已经发展到两百只，牛也养了十多头。

养羊的回报比较慢，少说也要养两三年才能看到效益。我开始关注其他产业，有一天看到农业频道上关于养蜂致富的报道。养蜂几个月就有收益，我决定养点蜜蜂。其实村里一直都有人养，我认认真真跑过去看人家养，跟他们交流。村里搞扶贫培训，我跟去长沙学养蜂技术。

一般人看到蜜蜂有点害怕，其实只要你懂了蜜蜂的习性，就知道你不动它，它一般不会蛰你。当然也有被蛰的时候嘛，蛰到鼻子、嘴唇、耳根，那就比较痛。不过蜜蜂没毒，还有除风湿的效果哩。2017年，我买了几十箱蜜蜂回来。我学了技术，查了很多资料。蜜蜂有春繁和秋繁两个繁殖期，蜂群都有个蜂王嘛，起了王台之后，老王就会带着一群蜜蜂飞走，我们养蜂人要在王台快成熟的时候，进行人工分箱，这样能减少蜜蜂外逃的几率。

冬天虽然温度低，但我们桂东有个独特的花种——野桂花，它只在冬天开花，数量比较少。这个花产的蜂蜜是上等蜜，卖的价钱也高。做好保暖，外面气温高于7°的时候，蜜蜂就能出去采蜜了。野桂花开完了，天也还冷，3月份，我就把蜜蜂运到深圳去采荔枝蜜，那边暖得早，也有花。深圳花开完了，再运到广州、韶关，一直到7月下旬再回桂东。

哪里有蜜，就往哪里跑，人也是这样，哪行有前途，就往哪行跑。

但没有哪个行业是容易的，有一年秋天，我把蜜蜂转去外县养，当地的蜂农想办法赶我走，叫政府来查养蜂证啊转运证之类的证件。那时不太懂，办了养蜂证，没有转运证，我只好跟他们协商，付场地费，一箱交几十块钱。由此长了教训，我便把所有证件都办齐了。在外面养蜂少不了些磕磕碰碰，得学会跟人家打商量。蜜蜂养好了，一年能挣个五六万块钱，我这养殖业，也算是有点样子了。

我捧着野桂花蜜，心里甜滋滋的。普通桂花只开花，不含蜜，野桂花每年只在寒冬开花，花还能流蜜，难怪这么有用呢！我也算是熬过了生活的严冬，苦尽甘来了。

 

老区的传统

 

桂花不开的时候，没有人会注意到它，但一到花期，却花香十里。

2016年政府下来了建房政策，我呢，是第一批得到补助的。我分到了6万6，加上自己搞养殖挣了一些钱，建起了新房子，厨房和厕所一应俱全。住的地方有保障了。

女儿在镇上中心小学读书，学校为她免除了学杂费，每个学期还能有几百块钱补贴。小孩读书没问题了，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，不能让女儿也像我一样，十几岁就辍学出去打工。女儿也很懂事，周末还会给我打打下手，她买东西，从来不拿超过十块钱的，我看着欣慰，也心酸。孩子那么小，没感受过母爱，我又忙，基本就是奶奶带大的。回来搞养殖虽然辛苦，至少能陪着女儿，5岁之后她就没跟我提过妈妈的事情了，唉，女儿懂事了，我更应该好好搞，让女儿少吃苦。

养了牛羊，养了蜜蜂，还能养点什么吗？2018年下半年，非洲猪瘟来了，牛啊羊啊也不好卖，我必须调整一下产业思路。我决定用闲置的的羊圈建一个小型雏鸡孵化厂。去江西遂川学雏鸡孵化和饲养技术，住最便宜的旅店，到哪都是走路去，公交车也舍不得坐。

看花容易绣花难。2018年冬天，我养了第一批鸡，3000只。由于经验不足，保暖没做好，半夜鸡都扎堆，挤死、压死、踩死，一晚上损失好几百只。我打电话给技术员、查资料找原因，慢慢摸索出一些养鸡的门道。

雏鸡刚出壳的时候，我基本上都是在鸡舍里陪鸡，鸡舍温度要保持在28℃-33℃，24小时都要有食料、有水。哪有什么正常作息时间，再累再困，也要把事情做完。天气暖和，就到椅子上睡，冷呢，就到床上睡一下。

现在平台方便，政策又好，我也学会在微信和抖音上卖产品了。有个福建老板在抖音上看到了我的蜂蜜，就叫我寄过去，说从没买到过这么好的蜜。后来他连续三年开车到我这买，还亲自体验取蜜。

牛、羊、蜂蜜、成品鸡、鸡苗子，我也算一条龙服务了，离我的一体化养殖梦越来越近。有人问我为什么有胆子搞这么多产业，不怕失败吗？

一个年轻人，什么事情还没开始就怕失败，刚起步就一个急刹车，怎么会跑到目的地呢？

这么多产业，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，幸好我爸身体还不错，能帮我管管牛羊。2018年路修好了，去山上放羊走路由一个半小时变成了半个小时，骑摩托车只需要十五分钟。2015年我就光荣脱贫了，村支书说：“脱贫不脱政策”，我心里踏实，也觉得应该带着村民们一起往前跑，给国家做点贡献。

村里有个陈占武，过来找我学蜜蜂，我就带他一起做。他也养了一百多箱，一年能挣几万块。我不担心有竞争对手，找我学、找我帮忙的，我都尽力帮。

黄桃上市的时候，我也会去帮果农卖产品，黄金时间只有那么几天，你卖不出去就要烂掉，多可惜呀！我这些年搞养殖，也认识了一些老板和朋友，总是销路广一点嘛。

这时候人家不说我需要国家养了，还夸我：“你这个年轻人还可以，在家创业不容易，还去帮助别人。”

《八月桂花遍地开》是我们桂东的县歌。“八月桂花遍地开，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”，我们青山乡90后女副乡长方璇，为老百姓脱贫，连命都搭上了。既然是老区的人，就要继承老区的好传统，好思想。你看那野桂花，香气飘好远还不散。多帮帮别人，人家夸你还来不及，哪顾得上说闲话哟！听到有人夸我，我心里真是野桂花遇到蜂——甜蜜蜜。

 

（陈良口述，唐湘岳、石欢整理）

 

 

（陈良养的牛羊）

 

 

（陈良养的蜜蜂）

 

（陈良和他的鸡舍）

 作者姓名：石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