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精准扶贫在湖南•口述》作品

 

段平生：快乐就好

 

他叫段平生，在平和乡的马路上出生。家住湖南省郴州市苏仙区良田镇南水界瑶族村，于2015年年底被纳入建档立卡贫困户。从因病致贫到养猪致富，这条艰难的求医脱贫路他走了将近十年。他说：人生路不平，但我很快乐。

 

  新年快乐

 

1987年5月8日，我妈突然肚子痛，那时候没有电话，村里也没有接生婆，家里人赶紧送我妈去镇上的医院生产。我家离镇上的路太长，还没到镇上我就在马路上出生了。

我在平和乡的马路上出生。本来我爸想给我起名叫段平路，又觉得不好听，最后取名段平生，希望我平安一生。

我爸50岁才有的我，哥哥姐姐都成家了，只有我陪在爸妈身边。爸妈年纪大了做不动事，家里条件不好。我表哥是卖猪肉的，有时候剩下一些肥肉卖不出去，他就给我们家榨油吃。

爸妈坚持送我读书。初中我在镇上的邓家塘中学读，上学要走一个多小时山路。我是寄宿生，每个月要带一袋米去学校。

去学校真远呀，山路弯弯绕绕。

上课老打瞌睡，一天上七节课，我要瞌睡六节课。也不知道怎么了，眼睛就是睁不开，别的同学精力旺盛，我就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，喉咙也时常肿痛。

2005年，我决定去打工。收拾好了行李，一个人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。

到了广州，找了个帮钢铁厂安装设备的活。包工头看了身份证，说：“你这娃娃怎么刚满18岁就出来打工了。”我干活勤快，厂里的哥哥姐姐都很照顾我。

2009年金融危机，就业行情不好，爸妈也需要人照顾，于是我从广州回郴州找点活干。我经常咽喉肿痛，吃了药也没好转，脖子上花生大的瘤子慢慢长成了鸡蛋大。我赶紧去医院查，做CT查出来是静脉血管瘤。医生说我的瘤子包住了血管，手术难度很大，小医院做不了。瘤子一直从咽喉到鼻梁，面部的骨头都变了形。走在路上，我都怕吓到别人。

做了两个疗程的化疗，回家再吃中药，打工攒的钱，全花在治病上了。四处借钱，村里给我筹了3万元，家里人东拼西凑凑了十几二十万。

我心里真不是滋味。父母七八十岁了，正需要我照顾。我什么都没干出来，还得了这种难缠的病，欠这么多债。

平生啊平生，你还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一生？我晚上睡不着，看着天花板发愣。

去北京的部队医院做静脉血管瘤切除手术。医护人员都很好，认真帮我检查了病情，还帮我减免了一些手术费。

我问医生，手术成功几率大不大。医生安慰我：“把握很大。如果没下手术台，你父母年纪这么大了，他们怎么办呐？”

进手术室是2011年的最后一天。手术进行了整整19个小时，我在手术台上从2011年跨越到了2012年，睁开眼我都分不清白天黑夜了，只看见病房的护士笑着对我说：“新年快乐！”

这是我听过最美好的新年祝福。

 

脱贫快乐

 

这次治病家里欠了30多万元债务。这是个天文数字啊！但从鬼门关闯过一次，我相信，只要活着，再难都有出路。

虽然乡亲们从没催我还钱，可爸妈从小教育我，人要守住信用，它比金钱还要贵重。

出院后，我一边牢记医生的嘱咐——多睡觉，多休息，一边又不停地想，天天躺在家里，欠的钱什么时候才还得上啊？

村里有人养羊挣了钱，我时不时向他们讨教经验，心里也跃跃欲试。羊不吃露水草，村子里的人一般下午放羊。我想我要是养羊，上午可以休息。这样既能照顾身体也能挣钱还债，这不是拾柴打兔子——两不耽误嘛。

2013年，我向亲戚借了5万块钱开始养羊。小羊羔一天天长大，我觉得生活也渐渐亮堂起来了。

那天我去山上放羊，突然看到一张被扒得骨头都不剩的羊皮。我心里难受啊，我放在心尖尖的羊羔，被扒得只剩一张羊皮。我下决心找出这个杀千刀的恶贼，可连着巡逻好几天，也没逮到偷羊贼。

突然听见羊叫，我转过头，几米远的树丛里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。做梦也没想到，原来是野猪吃了我的羊！

尽管后来我做了一些防护措施，可羊总不能不放出去吃草呀！

野猪太可怕了，有时候放出去二三十只羊，就有好几只没有活着走回来。我心难受，但也拿它没法子。加上我们这里树木太高，羊能吃到的叶子越来越少。年底我把剩下的羊都卖了，挣了一些钱，还了部分债。

后来看到电视上养猪的新闻，村子里也有人养藏香猪。我们这里冬天下雪，藏香猪耐寒、不挑食、抵抗力强。养猪也许比养羊更合适。

2015年9月，我又筹集10万元，买了二十多头藏香猪母猪，在村子的半山坡建起猪圈，开始养猪。我的身体也好了不少，每天埋头苦干，一待就是十多个小时。建猪圈、给公猪做绝育、给病猪打针、喂饲料……这些活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来干。

母猪怕人，经常跑到山上生小猪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才会带着小猪回来。起初我还担心它们找不到回家的路，后来也就习惯了。有次一头母猪带回来十几头小猪，可把我高兴坏了。小猪就像认识我一样，我给他们喂食，它们还会围过来啃我的鞋。

2016年底，藏香猪母猪长大下崽，20多头变成了数百头。父老乡亲都帮我打广告，我自己也学着在网上发帖卖猪。当年藏香猪行情看涨，我卖了部分母猪和小猪崽，第一次挣了8万元。

2017年底，我收入达十万多元，脱贫摘帽。2019年底，我终于还完了所有的债务。

 

新婚快乐

 

生病那段时间，觉得老天对我不公平。可现在我觉得。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走坎坷的路，一路上有这么多帮我的人，还有国家这么好的扶贫政策。

2011年底，我正愁去北京做手术的钱，村主任段志坚特意跑到我这来讲：“你只管放心做手术，钱的事情我们帮忙想办法。”

他联合村子里的其他党员一起，挨家挨户给我凑了三万块。他还自掏腰包拿了一万块给我。

2015年政府把我定为贫困户。政府每年给我5000元的产业奖补资金，这对当时刚开始养猪的我真是雪中送炭。

以前我住的房子哟，茅草搭的屋顶，经常漏雨。政府给了35000块钱，让我进行危房改造。现在住起来舒服多了。

2016年我建了6间猪圈。场地小，200多头大猪小猪都关在一起，有的小猪就被大猪压死了。喂食也不方便，大猪吃了饲料，有些小猪吃不到。前前后后一半的猪都没了，我嘴笨，有苦说不出。

猪圈离公路有两百多米，没水泥路，饲料和建产房的材料只能靠马和人驮进来。

我的帮扶人杨长春同志每个月都过来了解情况，他听说这件事，连忙帮我向村子里申请了资金支持我修路，现在那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已经全部用水泥和碎石子填补好了，平坦又结实。

2017年到2018年，猪不好卖。猪卖不出去的时候，晚上手机一响，我就立马掏出手机看是不是有人找我买猪。

不光我着急，杨长春同志也替我着急。他到处帮我联系买家，当时最大的一笔订单就是他帮我联系的。后来资金周转不过来，他又帮我申请了3万块的小额信贷。

天不怕地不怕，最怕的就是得病。钱没了可以再挣，可治病要是不及时，命没了，可就什么都没了。国家的政策好啊，脱贫不脱政策，贫困户看病可以报销百分之九十，还可以申请乡镇医生，到你家里来一对一治病。

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，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婆。2017年8月11日，我去医院复查。当时我正在谈恋爱，要是复查没问题，我就继续谈。要是真查出点什么，我绝不能耽误人家。那是我三十多年最紧张的一天，比我手术那天还要紧张。

复查很顺利，一切正常。走在回家的路上，我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。

2018年12月，我与女朋友结婚了，帮扶工作队员、南水界村的乡亲都来了，大家举起酒杯，祝福满满。那一天，我觉得所有的磨难都是值得的。

结婚后我不再是一个人埋头苦干，老婆陪我一起打理养猪场，干活都更有干劲了。每天最开心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，屋子里热闹闹，我心里暖烘烘。

摆脱了贫困，还清楚债务，路走得越来越顺。

现在我的藏香猪养殖场已扩大至600亩，建好了20多平方米的消毒房和过秤房，2020年销售了100余头猪，存栏猪有500多头。我牵头成立大园里生态养殖农民合作社，还买了一辆小卡车。

回想34年的人生路，有困难有灾难，但是有人帮，我也肯干，总的来说，我是快乐的。人一辈子的路，总有走完那天，一直快乐就好。

 

（段平生口述，唐湘岳 全艳琳整理）

 

 

（段平生和他的妻子）

 

（段平生和他养的藏香猪）

 作者姓名：全艳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