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精准扶贫在湖南•口述》作品

 

洪帽南：老石匠

 

湖南省平江县南江镇长群村，群山环绕绿意盎然，棵棵梨树苗茁壮成长。63岁的洪帽南精心呵护着眼前的树苗。他是一位慈祥的果农，更是一位刚毅的石匠。

 

难过的坎

我叫洪帽南，我妈之前生了几个女孩，我还在娘肚子里名字就取好了——帽南，谐音“冒男”，希望生男孩。生下来，真是个男孩。

家里4口人。老婆61岁，在家照顾患有先天性智障的孙子；儿子36岁，在广东务工；儿媳，离家出走了。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1978年我初中毕业。附近做石匠的多，我一边种田一边拜邻居为师学石匠，村里人夸我是最聪明的小石匠，学成后就开了个石料小作坊。

说是小作坊，就是搭个棚子，竹子上面盖几片瓦。为了方便取石料，哪里有石头，哪里就搭棚子。后来政府重视环境保护，周边的石料不能动了。石料都是从岳阳那边运进来的。

起早贪黑，夏天晒死人，冬天冻死人。这是个力气活，抡得起大锤子。石头很重，工作受点小伤是经常性的；又是个细致活，一锤一锤敲打出来。灰尘对肺部不好，经常咳嗽。

后来我娶了老婆，生下一儿一女。女儿2000年出嫁，现在长沙打工，儿子2004年初中毕业，现在广东打工。

儿子结婚，我很高兴，觉得后继有人，有盼头了。

儿媳怀孕，去医院检查，医生说这个小孩可能有缺陷，但儿媳妇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。

2012年12月，孙子洪出生了，医院里出生证明需要个名字，那天正好是农历十九，所以名字就叫洪拾玖。

一般的小孩生下来都有5、6斤7、8斤，我孙子生下来只有2斤6两，一出生就住进了重症病房，在保育室恒温箱里待了半个多月，每天要1200元费用，家里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那个时候。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，却被诊断为先天性智力残疾，现在8岁了，身材矮小，还不能说话。

孩子生下来后一直是奶奶带大的，儿子儿媳妇都没有带孩子睡过觉。孙子到了四五岁时还不会说话，儿媳妇发现孩子状况越来越不好，就要离婚，孙子几次想抱妈妈，都是被儿媳妇一把推开。后来儿媳妇继续在外打工，2015年之后就没了音讯。我和儿媳妇聊过，也去找过娘家，但是不回来。

这事对我打击很大，觉得生活没意思。看着孙子就着急，担心病治不好，会影响他一辈子，眼泪就像滚豆子一样，不知道滚了多少。

做石匠的，整天与石头锤子打交道，还是经得起敲打的。那怕是那次不小心被一块石料把右手无名指压断了，我眉头都没皱一下，忍着痛把活干完，结果耽误了治疗，现在手指还是弯曲的。但儿媳出走和孙子生病这道坎，我实在是迈不过去。

每天就是抽闷烟，不出门，不工作，不见人，不说话。在外打工的儿子，经常因孩子的去留，在电话里与我们争吵。

为了阻止我抽烟，老婆将我所有衣服口袋都剪破，让我没地方放烟。我老婆年轻时好漂亮的，因为带孙子着急啊，头发都急白了。

老婆还是没能劝我戒掉烟。看着地下一截截熄灭的烟头，我感觉，家完了，生活完了。

没有迈不过的坎

“没有迈不过的坎！”这话是扶贫干部说的。

2014年的时候，经过村级民主评议，我家被纳入因病致贫的精准扶贫户。那一次开会，13个扶贫对象我是其中一个。村干部呀，上面来的扶贫领导呀，都很关心我。

第一个来帮扶的是我们的村干部陈漫希，她上门做我的思想工作，帮我分析家庭情况。开始我也没当一回事，来了就敷衍一下，没把她的话听进去。

帮扶干部多次上门劝导，跟我说：“老洪啊，这样消沉不行呐。你孙子现在需要读书，还要学费，他读书不能到一般的学校，要到特殊教育学校，虽然不收学费，但住宿费，伙食费，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现在国家搞扶贫，你孙子能享受残疾、低保政策，在教育、医疗上也都可以享受到很好的国家政策，你得振作起来，把日子过起来。相信我们，没有迈不过去的坎！”

干部的话感动了我。

劝导过程中，帮扶干部帮我解决了很多实际困难，帮助我孙子办理了一级残疾证，还有残疾补贴、生活补贴、护理补贴等等，这些都为我家减轻了很大的负担。

我觉得人还是要讲良心，懂感恩，习主席这么好，国家政策这么好，干部这么好，这么照顾我们，这么扶起我们。我也不能太固执了，政府能帮我一时，帮不了一世，要把日子过得顺畅，最终要靠自己啊！

我对帮扶干部说：“放心，听你们的。”

首先是戒烟。戒烟代表我与倒霉的昨天说再见，我真的戒掉了。

接下来，带孙子看病。

孙子一天天长大，可一直不会说话，路也走不好，磕磕绊绊的。

到长沙、河南看病，为节约开支，有时候带着孙子在街头睡觉。

村里人曾劝我把孙子给儿媳妇带走，我不同意。孙子来到世界上不容易，是一条生命。我们家就这一个孙子，哪怕再困难，也一定要把孩子带好，让他读好书，治好病。

然后，继续做我的石料生意。但毕竟年纪大了，以前那种石板一两公百斤，我一个人都不在话下。现在有点吃不消，所以我购置了个小滑轮，省点力气。石料生意每年还能收入2万元左右。

在帮扶干部的帮助下，我将孙子先后送到岳阳市特教学校和平江县特教学校读书，进行智力训练。我老婆专门陪孙子到学校读书。送去培训后，孙子的智力有提高，原来不会走路，现在可以走路了。以前每次只能喝1勺奶，现在一次能吃3碗饭。其实他挺聪明的，心里什么都知道，一看到县里广场上的游乐车，就拉着我手站着不动，每次过去我都会花几个钱给他玩，一圈又一圈。

我们家旁边的邻里，也都很关心我帮助我。就连八十几岁的老人都来给我送钱。

经过6年的精准扶贫帮扶，我家发生了蛮大的变化，2018年就已经脱贫啦。

2019年，新任村支书，也是我的第二任帮扶干部方主兴，看我年纪大了，建议我种果树。

国家大帮小衬，我们自己也要争气。石匠活再过几年可能做不动了，是得想点其他办法。我接受了方书记的建议。之前山里总有野猪跑下来，地都荒废了。现在我把地围起来，发展了2亩梨树，100多棵，又挖了一口鱼塘。想今后防个老，帮一下儿子和孙子。

万事开头难。刚开始种植和养鱼，钱不够，东借西凑，跑许多地方鼻子碰许多灰，好不容易买下树苗和鱼苗。挂果第一年就遭了虫灾，大部分果子都被虫子吃掉，后期半成熟的果子又被鸟儿吃光。我一边向本地种植户学习经验，一边在网上找资料学习如何选种、施肥、嫁接。现在也都有模有样了。

果树要经常观察，小心虫灾，有虫灾的叶子会变黑，树干上会起麻点，需要打药。

树枝上为什么会有小洞洞？因为里面有虫。洞很小，我观察很久才发现。那种有小洞的树枝去折它，一下就断了。梨树枝丫太多了，营养就不够，就需要剪枝。果树还需要水，但又不能被水浸。这些都是我一点一点总结出来的。

现在，我家医疗保险减半，还签约了家庭医生。“自强”两个字一直贴在我家墙上，我们一家真的要感谢政府的帮扶。从县里到村里，只要有好的政策，干部就一定会给我。

家人身体好，我就安心。我喜欢敲打硬邦邦的石头，希望能继续做我的石匠，直到做不动为止。再把梨园和鱼塘管理好。最后要尽全力治孙子的病，能治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，还要让他读书，长大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。

我真想对孙子洪拾玖说，人生哪怕还有19道坎，我们都会迈过去，肯定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

（洪帽南口述，唐湘岳、董耘秀整理）

 

（洪帽南在给果树喷药）

 

（洪帽南与妻子孙子坐在家门口）

 

 

 作者姓名：董耘秀